Wednesday 12 August 2009

That Year

那一年

那一年,老大领着我们在荒野里闲逛。不晓得吃什么,喝什么,只记得脚踩在野雪上,咯吱咯吱的声音;还有冷风的吟唱,热风哄、哄的哼;我们走的没有方向,基本上就是跟着老大走,老大也是随便走的。时间太久远,根本不像这个世纪或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;也不像清朝的事,因为不记得梳的有辫子,好像是蓬着头,破衣烂衫的,趴地上跟堆烂草似的。那年月跟堆烂草似的也金贵。老大领着我们边走边谈,有时候路过一条小河就趟过去,趟不过去就顺着河或逆着河走。谈的大多是自己的感觉,谁也说不清楚,但大家都拼命点头说明白,而且也没有不懂装懂的。我们周围弥漫的空气,是一个叫红的女孩。她是我们的空气,没有她我们谁也活不了。

前几天逛书店,发现一本书,《我的名字叫红》,奥尔罕・帕慕克写的。我印象我们那一伙里有这个人,但记得不确切。我翻了翻,发现在写一个女人。于是我就把这本书买下了,期望从里面找到红的线索。他的红是在土耳其,遥远的国度;我们世界的红从来没有戴那种只露出两只眼睛的面罩,最多也就是一条丝巾罢了,天冷的时候我记得她戴一个大红的小帽子,跳跳的,围巾是那种彩虹色的。因此我认定自己受了奥尔罕・帕慕克的欺侮。他说的细密画也就相当中国的工笔画,而工笔画相对与写意画,更简单,更容易;当然在花坊写意画的价格也更贵,这是很自然的事。

那一年,老大领着我们在荒野里闲逛。孤零零的苹果悬挂在最高的树枝上,上面挂着霜。我们穿过果园。一只极瘦的鸟,单脚钉在冰面上打盹儿。老大忽然说这只鸟是不详的预兆,让我们尽量安静地经过,不要打扰它。我们自然都是明白的。我们的心扑通扑通的跳,彼此都听得到;但我们的脚步可比小猫的还要轻;我们基本停止了呼吸,为了挽救我们将遭不测的命运。我们经过后那只鸟醒了,它把细脚从冰面上拔起来,抖了抖,拍拍翅膀就往夕阳的方向飞去了。我们看着它飞到夕阳里,不晓得它会向我们的命运之神说些什么。它的怪异我们不敢领教。我们只想能够继续我们的谈话。老大说,去吧,命运的狗腿子。他说出了我们的心声,我们都点头表示明白。

我们尽量走到没有炊烟的地方,因为炊烟一度使我们感伤。我们像黑夜一样的浓,也像黑夜一样的淡。我们横过水面就像掠过大地的乌云。我们坐在倾斜的宝塔顶上,思念着对岸的红。后来我们闻到了炊烟的气息,就下来了。风是向东那个方向吹。涨水了。老大说,顺着河流走,会到大海,沿着大海一周,还可以回到西岸;逆着河流走,会到高山,翻过高山,还可以回到西岸。我们点头表示明白,就选择顺着河流走。我们没有走到大海,很快就发现了一座桥,就这么回到了东岸。但我们坚信这条河流是流向大海的。

《海子诗全编》有一首长诗,《河流》。开头的引言:梦想你是一条河,而且睡得像一条河――――洛尔迦给惠特曼。洛尔迦和惠特曼肯定不是我们老大,但我确信他们在那一年的我们里。我们在一起常说那些不着四六的话。那是什么年代,我们根本不抽烟,也许是由于那时候地球上还没有烟草,也许是我们闻不了烟的气息,包括炊烟。一个叫流沙河的想加入我们,我们拒绝了他,因为他妈妈喊他回去吃饭,加衣裳。我们的妈妈也喊我们回去吃饭加衣裳,但我们听不到或假装听不到。这是我们和他不同的地方。

那一年,我们领着老大在荒野里闲逛。我们没有方向,老大不知道方向。我们走在大雪覆盖的地球表面。铅灰色的天空显示它是个实体其实天空是最空虚的。天空一无所有,为何给我安慰?我们给自己刷上灰色的漆,只留下嘴巴和眼睛。我们领着老大在荒野里闲逛,老大走得慢我们也不嫌弃他。老大说他是没有梦想的人,但我们都知道他是有梦想的人,他的梦想就是有一个梦想。因此洛尔迦说老大的梦想像一条河,而且睡得像一条河。我们拎着老大的梦想,就像拎着一个一个的手提箱,我们走动的时候这条河就流动起来,我们停下来这条河就睡了。

我们谈论着我们的空气,我们都真心地喜欢她。她的名字叫红。她笑的时候冰川都融化。我们都知道全球变暖的原因,并不是她引起的。她凝望着我们,希望我们这帮傻子能尽早回家吃饭加衣裳。我们在荒野里闲逛,走到哪算哪。我们逃离她的目光,因为我们都不敢凝视她的眼睛。我们谁都没能力正视她,因此大家的认识都是片面的。比如奥尔罕就把她理解为细密画里的一种颜色。

那一年,荒野任由我们闲逛。老大牵着我们像牵着一群狗,我们也像奴才似的听着他的高谈阔论,只是我们的同意是真心的,没有一丝一毫的刻意巴结。我们走在无人的旷野,破破烂烂像一堆堆的草。有时候小鸟把屎拉在我们头上。我们始终没有再见那只极瘦的鸟。我们思念它,像思念我们的厄运,思念我们的前世今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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