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 22 November 2008

The Meaning of Love

爱情的意义

在我上大学的时候,有一个晚上,十一点多了,我下了晚自习,正在往宿舍走的路上。天黑的厉害,蛇样的闪电预告着一场雷雨。我在路上走这时候一个女生拦住了我。

——同学,能不能帮一个忙?

很漂亮的一个女生。我在校办晚会上见过她。南方的女孩。低着头。仰脸的时候眼睛里有一层雾。

——什么事?

她指了指路边的一团黑东西:

——能不能帮我把他送到宿舍?

我才注意到路边的阴影里,还躺着一个人。我那时候的帅那时候的人很难察觉。因此那时候很少有女生主动找我谈话。我那时候又太帅,也不愿主动去找女生。因此我不假思索地答应了:

——可以的,但你必须告诉我他住在哪个宿舍。

他住在四楼。不能再高了,西西楼就那么高。体育系的师哥喝了啤酒,喜欢把酒瓶扔出窗外。于是把他们从四楼赶到一楼,这样别人受的伤会轻一些。四楼住的是文明点的,比如中文系或者历史系的学生。

文科的男生比死猪都沉。尤其是我背上这一个喝多的。开始我拖着他,一个闪电下来我怀疑他死了;不过试试鼻息还在。于是我又把他扔到了背上。他女朋友拉了拉发现挺结实,就撤了,剩下我们两个走向回家的路。

大粒的雨点打在他脸上。于是他醒了。他叫了几声一个女孩的名字没人答应。于是问我,

——你知道爱情的意义吗?

我忙活了一个晚上,目的是讨论一个东西的物理意义,还没讨论清楚,明天接着讨论。

——你甚至可以为她去死,

我想起他女朋友哀求的眼神。不愿意女的这样。能帮就帮啦。

——你也是为她而活;你知道她有多好吗?那么的迷人,像一头小鹿,

是的。食草动物才求人。小鹿求倒了一只理工科的驴。这头驴现在驮着一团文科的屎,臭气熏天,走在大雨中。他的话语低沉,有时呜咽,还伴着雷声;我的脸上淌着汗和雨。

——甜蜜、苦涩、更多的甜蜜、更苦涩;你也是为她而活

汗是咸的。可乐解渴。回去买一杯。也不知小卖部还有没有人。

——神魂颠倒,让人迷醉

应该喝的是啤酒,也就燕京吧。啤的没劲,但喝了凉快。

——多么好的,一个女人

多么壮的,一头驴啊。路上都是水,也不打滑。

我实在没力气把他背到四楼。到二楼的时候,把他放下,让他靠着墙站会儿,我好歇歇。他扶了扶只有一个镜片的眼镜。我歇了会儿就把他架上去了。踹开门,把他扔在一个空床上。屋里有一把吉他,不知是不是他的。长发。于是我买我的可乐去了。太渴了。买了两杯。

我那时候是光头。梳子老丢,洗头也麻烦,干脆就不要了。我觉着挺好看的。女生看着老笑。物理实验室灯那么多,多我一个也不嫌多。

我终于讨论清楚了那个东西的物理意义。论证、计算占了十好几页,交给了材料物理老师。后来老师给我判错了。我问他原因,他说,

——有经验公式的,套用一下就可以了;

可现有的经验公式,误差在百分之百还多,太不准了,

——那没关系,实际测一下就可以了,何必算那么多?还有什么无谓的证明?

那一刻我发现我不适合做材料物理;这个学科太不严谨,经验的成分太多,还嘲笑我所钟爱的计算和论证。

在校园里也见到他们。有时笑得像两朵花,有时伤心的像两片雨。他的头发是长的还背着吉他,我的头发是没有的还背着书包。我已经开始嘲笑材料物理,醉心于理论物理。所有爱因斯坦说的都记在小本子上,忘记了就复习一下。爱因斯坦说,

——反复地做同一件事情,却期望得到不同的结果;这就叫精神错乱

有时候看到他们骑一辆自行车。男生背着吉他,长发飘飘。女生明显是食草动物,依偎着另一个食草动物。那另一个食草动物背了吉他像一只扫地的绵羊。他们明显忘记了那个夜晚。有时和他们面对面走过去,他也并不看我一眼。我和其他许多光头的理科男生一样,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。我喝酒的次数很少。喝的话也不醉,越喝越高兴,脑门发亮,掏出小本子念,爱因斯坦说,

——我相信上帝不掷骰子

我相信文科男生都是骗子。文科女生都傻子,全上当了。理科女生更傻,还怨恨文科男生不骗自己个儿。霍金还没病的时候,作为舵手参加赛艇大赛,他女朋友在河边叫好都叫疯了。瞧瞧人那女生的什么境界。牛顿惨点,脾气太傲基本没女生踩。还有玻尔,也是酷的不得了,包括他的不善言辞以及口吃。杨振宁挺滑的,单独拿出一些时间把杜致礼拿下,也算是师生恋吧。后来人杨振宁拿了诺贝尔物理奖,政府觉得关着诺贝尔奖得主的岳父不合适,就把杜聿明提前放了。多大的造化。掏出小本复习一下,爱因斯坦说,

——我觉得最不合理的就是上缴个人所得税

我觉得最不合理的就是材料物理太依赖混蛋经验公式。脑子不进水总结不出误差百分之百的经验公式。我转向了更重视计算和论证的理论物理。于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,上了研。

那时候我留起了长发。喝酒。现在啤酒肚就是那时候落下的。很颓。导师问怎么了,我说失恋了。

我的确失恋了。但我不能确认我是否真的很痛苦。我只是觉得我应该很痛苦。还为这应该的痛苦留起了长发。一个繁星满天的晚上,科技楼停电了,也找不着蜡烛,于是就出来坐在楼前的台阶上,看星星。这时导师走过来,挨着我坐下,对我说,

——面对浩瀚的宇宙,我们个人的那点儿事,又算得了什么?

第二天我就把头发剃了。还是光头省事。梳子找不到也不用找了。头放在水龙头下冲一冲就可以了。洗发水厂家都恨死我了。很多年后去看导师,谈起这件事和他的那句话,他说他不能证实他是否说过这句话,但这句话的特征是他的体系。我确信我听到了这句话,但不确信这句话是来自外部的世界,还是来自我自己的内心;尤其是在没有得到完全承认之后。

也不知他们怎么样,很多年不见,也不记得他们的名字;文科的两个傻子。可谁没有傻过啊?无论长发的,还是光头的;无论背吉他的,还是背书包的。

后来我发现我背不动书包了。老爱老玻联手基本把理论给找补齐了。霍金虽然只有一根手指头能动换,但人脑子整天不闲着。大英帝国也支持他,有吃的有住的。我这吃的还凑合但住的就不灵了。想改善的话就得昧着心当骗子。我背了那个文科的男骗子之后烦死骗子了,见面恨不得掐死他们,自己是骗子就掐死自己。于是干脆把书包放下,背上了电脑包。

这些年也在一直讨论爱情的意义。当然有现成的经验公式可用,但经验公式也太不靠谱了。这误差太大不说,也没有什么根据。基本上就是瞎说一气,见一码记一码,一捆一捆那么撂着。很多数值根本就没有量纲,更别谈意义了。不过当我把自己的论证和计算交上去之后,换来了这么一批语:

——你就是犟!

可不是嘛。要知道我是一头驴子啊。驮过文科那坨屎,驮过书包,驮电脑包;驮房子。驮房子的驴就快退化为蜗牛了!于是就叫几声。嗯啊嗯啊~~别人听见了说,还真是头驴,听,正叫呢。算是挽回一点做驴的尊严吧:)很怀念文科那坨屎,是他让我真正理解了做驴的尊严;他臭气熏天但给了我很大的信心;这么长的一条路,天上打雷下大雨,黑漆漆的天没路灯,地上都是水;一路趟过来也不害怕,也没怎么打滑掉链子。

有时候也想起那头小鹿,哀求的眼光蒙着一层水气。于是就告诫自己要争气,别活得跟团屎似的,让自己的爱人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可奈何还要去求别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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